诗歌从不回避现实,不苟且懦弱而独居安乐。诗人的所有勇气在于他发现了什么,又指出了什么。无疑,吉狄马加的长诗《裂开的星球》是直面现实的。诗人站在人类和哲学的高度,审视新冠肺炎疫情,在“地球和人类一同戴上口罩”面前,诗人扼腕沉思。
诗的潜质与意志,在这里有了酣畅淋漓、哲学意义上的表达。题旨的星球,其实是我们浩瀚无边、伸手可触的生活。说的是全人类的话题,其实就是我们个体的生命。
吉狄马加的诗歌牢牢扎根于本民族的文化基壤,坚守本民族的图腾意识。虎的始祖命脉,鹰的犀利,火的热烈,成就了他作为诗人的独特性。虽然他身处汉文化及多元文化的交织中,却独立而从容。融合与汲取,使他有了广阔的视野和游刃有余的诗歌经验。
这部长诗的开头和结尾都有这样的诗句:“哦,老虎!波浪起伏的铠甲,流淌着数字的光。唯一的意志。”这是诗眼,也是主旨的定位。诗人以此开头,又以此结尾。有了这样的诗意指向,其后的思路一一展开。正是虎的意象图腾,囊括了这部长诗的全部内涵。在彝族的史典《梅葛》中,有这样的记载:造天造地是按照天神格兹的旨意上山打杀一只猛虎,用老虎的四根大骨做撑天柱,用老虎的肩膀做东西南北支柱,才把天撑起来,这样才使天地稳定了。也有说虎是彝人的始祖,虎是吉祥、美好的化身,又能祛邪除恶。此时,诗人呼唤虎的重现,就不难理解了。
处理如此宏大的主题需要花大气力。可以想见,在案头上,诗人调动了全部的诗意储备,又发动了词语的家族,冲上诗歌高地,播种出葱郁的诗歌乔木。诗人一一叩开现实的大门,又一一给予诗的诠释。处于今天的星球是怎样的?它的未来又如何?我们——人类的命运何在?诗人看到了恒河、密西西比河、黄河以及大大小小的河流,它们在忧郁,在沉默,在流泪。诗人发问:“能不能告诉我/当你们咽下厄运的时候/又是如何从嘴里吐出了生存的智慧和光滑古朴的石头?”
残酷的现实是严峻的。“是走出绝境?/还是自我毁灭?/左手对右手的责怪/并不能制造出一艘诺亚方舟/逃离这千年的困境。”诗人疾呼:“这是一次属于全人类的抗战/不分地域/如果让我选择/我会选择保护每一个生命/而不是用抽象的政治去诠释所谓自由的含义。”因为“最卑微的生命任何时候都高于空洞的说教”。在此时,“人类只有携手合作/才能跨过这道最黑暗的峡谷”。
《裂开的星球》虽然没有章节的分割,却层次分明,在情节展开、转换的关节点,诗人都有明确的语言提示,这在长诗的创作上是一个成功的范例。全诗一气呵成,不分章节,不标一二三,而是依赖思想情感的波动,以关键词作为承上启下的书写桥梁。比如:“哦!文明与进步。发展或倒退。加法和减法。——这是一个裂开的星球。”在这之后,诗人用32个“在这里”的排比充分展示不同性质不同手段的对星球的破坏与不敬。在情思与忧患意识的包裹中波浪式地推进,又不失跌宕起伏、反复回旋的诗意效果。之后则是结论式:“我们没有权利无休止地剥夺这个地球/……善待自然吧/善待与我们不同的生命/请记住!/善待它们就是善待我们自己/要么,万劫不复。”
诗歌创作想要达到一定高度,关键不是技巧问题,而是格局的确立和语言的出新。大格局依赖于丰富的经历和学养修为,而出彩的语言则是观察、概括的功力所在。往往在一个陌生的、贴切的词语里,一首诗的成色提升了。这在《裂开的星球》里俯拾皆是。“被切开的血管里飞出鸽子”“只有一次机会,抓住马蹄铁”“让耶路撒冷的石头恢复未来的记忆”“在方的内部,也许就存在着圆的可能”等。
天才的诗人总是把天上的彩虹和地上的石头搅拌,砌成人类的诗歌之墙。吉狄马加在某种程度上做到了这一点。诗人不应墨守成规而自缚,诗人要打开自己,广纳万象,从中寻找自己的思维空间和语言方式,完成伟大时代赋予的重任!
来源: 人民日报海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