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八怪题画诗考释》 滋 芜 著 武汉大学出版社
“达人”一词,在中国最早见于春秋《左传》,载:“圣人有明德者,若不当世,其后必有达人”。唐代诗人全德舆在《广陵诗》中云:“……曲士守文墨,达人随性情”。历史上首次将艺人称为“达人”,似预示千年后扬州由“八怪”发动绘画变革缘于人的性情。回望历史,“扬州八怪”就是应时而生的画坛达人。
五代出现荆浩、关仝、董源、巨然等山水画巨匠,后人按活动地域将荆、关视为北方画派,董、巨为南方画派,双峰并峙,烛古耀今。评论家对明初戴进为首的画家以作品、履历认证品级,分类注疏,品鉴定性,达成按地域分类有美学意涵的画派共识。“浙派”称谓正式出现著录中,中国的“画派”由此滥觞。清代无“扬州画派”一说,时人都称其“怪”,赞誉者寥寥而蜚语者众……
“扬州八怪”幸逢贸易通衢之利,商业活力的刺激使得画家们生活得益,书画风雅得到商贾附会,他们沉醉主流画坛不屑的表现题材和创作手法。然而,就是这些人怪画奇的旁门左道,却与世俗艺术消费者和谐“共在”。“八怪”的审美理念并非主动接续历史,而是以即兴式的变法、任性般的创新而异军突起,掀起清中期画坛变革的巨浪,其图式新颖、花样频出、风格鲜明而影响深远,被后人贴上“八怪”标签定格在中国绘画史中。《美术教育研究》杂志社社长滋芜,对语言修辞敏感,涉猎考据学,熟悉小学训诂,了解通假字,具有较高的文字把控能力,加上几十年浸染瀚墨,谙熟题画诗讲究意理共生、图文相参之道,这从其出版《扬州八怪题画诗考释》一书就能得到验证。
滋芜确定“八怪”成员时有意回避“扬州画派”提法,认定“十四人说”,而不采用包括闵贞在内较通行的“十五人说”,笔者对此并不认同。想必是他遵从历史记载(因闵贞无行迹扬州的文本载录),坚持以史为基的学术态度和明确考释的严谨性、阐述的学理性、解读的情境性思路。题画诗这种由汉民族文化孕育的文人画符号形态,自元代初成诗、书、画、印体例,经明人深入打磨,图像发散的诗情,蓄涵意象气场,弥漫由看到读、由读到观、由观生意、由意至觉的递进过程,达到精神感知与视觉观瞻交互融合。康乾之际,“扬州八怪”绘画经环境催化,形成变异的文人画体。独特、巧妙的画风经300余年沉淀,今天观之,依然可感画家与时俱化的创作冲动、随机应变的笔墨理念。“八怪”从选择内容、章法布局、笔墨路径的“出格”行为,快心遂意的笔墨驱弛,形成清代画坛一道诙奇怪异的景观。编撰“扬州八怪”题画诗,要在收集大量资料基础上,释读连通儒、道、释、禅,注文须涉及画作的物态呈现,感悟款题由表意引出内隐性与外显性、自足性和多义性复合意念。因为古代题画诗不仅是当时书面文献语言,也是和历时久远的绘画文本合体。岁月轮回,许多语意已然发生变化。如文与言、史与今的诸多表述,须借助训诂加以诠释。滋芜力证部分模糊词义清晰化,助力读者对照画面感知画家寄寓的思想。题画诗的学术依据,溯源先秦子学、两汉经学、魏晋玄学、隋唐佛学等滋生的诗文传统,考释需以训诂眼光审慎辨别史料,避免以讹传讹。要明白各代不同的民俗风情,对“扬州八怪”题画诗考释,更要通晓明清汉满不同民族文字的变异,而非一张画上题款的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及长短句诗风问题,考释如断句错,字义就错,字义错意思就含混不清。在后明前清满人没有被汉化之前,许多通假、避讳等相互纠缠。如果理义不通,就会谬之千里。以本人对西安美院古代藏画考释、研究的体会,认为题画诗考释有三难:一是赋之志读,二是诗之意读,三是图之观读。三者相互参证,方能准确理解“扬州八怪”题画诗的图义。
滋芜系统性考释“扬州八怪”题画诗,校勘规矩绳墨、研究锲而不舍,耗费十年心血,竭尽心力克服上述三难。这部思维开放、逻辑严密,对“八怪”诗作梳理清晰,释文断句准确,语义阐述含情入理,符合彼时文化氛围,充分展示滋芜与古人对话、与大师交流过程中显示的著文功力,可感他不凡的审美眼光,体现了作者整理传统国粹的担当。这部包含“工具书”信息容量的考释集,为今人研究“扬州画派”风云开阖的历史画卷提供了宝贵的参考资料。(应一平)
来源: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