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格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辛格在二十世纪世界文坛独树一帜,还深刻地影响了当代中国文坛。
提起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很多人会有点陌生,他是位非同凡响的作家。正如社科院文学所所长陆建德所言:辛格是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带动的改革开放大潮中来到中国的第一位诺奖作家,他的作品激发了国内年轻文学爱好者走上创作之路,图书界的诺贝尔奖效应,也是从他开始。
陆建德回忆,辛格1978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当年年初正式复刊的《世界文学》杂志立即请名家译介他的作品,1979年刊出《市场街的斯宾诺莎》等三个短篇以及施咸荣先生撰写的作家小传。不久,陈焜先生的长文《美国作家贝娄和辛格》在11月的《文艺报》整版刊出。外国文学出版社的《辛格短篇小说集》收作品22篇,于1980年问世,第一版就印了九万册。这位犹太作家影响了我国改革开放后一批作家的创作。作家苏童看来,辛格的令人尊敬之处在于他总是在“人物”上不惜力气,固执己见地种植老式犹太人的人物丛林,刻画人物有一种累死拉倒的农夫思想,因此辛格的人物通常是饱满得能让你闻到他们的体臭,《傻瓜吉姆佩尔》就是他的最具标志性人物文本。而作家余华则用更诗意的方式赞美辛格,说他“就像写下了浪尖就是写下整个大海一样,辛格的叙述虽然只是让吉姆佩尔的几个片段闪闪发亮,然而他全部的人生也因此被照亮了”。
近日,人民文学出版社重磅推出了辛格近60万字的短篇小说集《辛格自选集》,含47个短篇,由辛格出版于1957年到1981年间的近150篇作品中精选而出。作品中,有描绘魔鬼、撒旦、阴魂的超自然故事,比如《泰贝利和魔鬼》《那里是有点什么》;还有如实反映现实生活的故事,可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描述波兰犹太人的生活,比如《傻瓜吉姆佩尔》《市场街的斯宾诺莎》《短暂的礼拜五》,另一类描写旅美犹太人的经历,比如《玩笑》《暮年之爱》《康尼岛的一天》。这部短篇集子的价值不在辛格任何一部长篇小说之下,堪称作者在英语世界的代表作。人民文学出版社曾从中选了二十七篇,于2006年出了插图版《傻瓜吉姆佩尔》。这个版本割爱太多,不免留下遗憾。陆建德看来,现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辛格自选集》的全译本,称得上是外国文学界庆祝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的一件大事。
辛格何许人也?为何他的作品有经久不衰的魅力?当代,我们为什么仍充满渴求地阅读辛格?恐怕读完这47篇小说,甚至自选集中寥寥数篇后,便可被其折服。
辛格出生于波兰华沙附近的一个犹太家庭,父亲、祖父与外祖父都是拉比(相当于神父)。在波兰1918年独立前,这片地区是俄国管辖区域,战争时,德国侵略又令他的犹太同胞饱受苦难。1935年,辛格移民美国,开始了文学创作之路。他的身份背景是理解他小说的重要元素。
名篇《傻瓜吉姆佩尔》与《市场街的斯宾诺莎》等已有太多评论,其精妙不必多说。笔者倒想提一提《姊妹记》这篇,因它完美地代表了辛格小说中历史与现实的魔幻交叠。《姊妹记》的叙述者是一逃到美国的犹太中年男子,而聆听和记录者“我”正是作家本人。男子经历了旁人看来奇异的人生:偶遇了一位美丽女孩,踏上一段充满恐惧的旅途,顶着战争的风险回到逃亡初始的地方,帮着女孩寻找姐姐。他们踏上危险的旅途,穿过田野和雪地,随时面临被捕、分离和死亡。男子原本信奉“那些熬过战争的人都是强壮的,有着坚强的意志,这么娇弱的生命通常熬不过战争的浩劫”,心却不由自主地跟随这个陌生女孩公奔赴集中营。辛格意图描绘的却不止这些苦难。女孩找到了姐姐,姐妹俩随着男子来到了巴黎,三人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安稳生活——而故事才刚刚开始。姐妹俩开始歇斯底里纠缠男子,男子崩溃了,逃到伦敦后又来美国,他开始意识到“冒险是一回事,由此确立一种永久关系可是另一回事”。故事结尾,男子向作家忠告:如果再有一个希特勒,再有一次大屠杀,再遇到一个女子——不要陪她去找姐姐。
辛格的每篇小说都戛然而止,却意味深长,看似圆满的收尾,矛盾暂时解决,其中却隐藏着更深的隐患,令人获得抚慰同时又充满丝丝不安,轻描淡写地挠到了人性的痒处。“虽然现在短篇小说不流行了,我却仍然认为它最能挑战创造性作家”,因为短篇小说没有过多余地铺陈、也没有那些松散的结构,在情节至上主义中,删去所有的铺排,用最简洁的言语抓住读者,辛格对此有清醒的判断,“它必须直指高潮,必须有一气呵成的紧张和悬念,必须有明确的计划”。就像他的前辈莫泊桑和契诃夫,作家在创作短篇小说时必须“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让故事能够“一读再读,永远不会烦腻”。
辛格的可贵之处在于他所描写的题材本应是最典型的战争与灾难,他却从来不直接痛斥战争的野蛮和残酷,甚至回避人们心中泛滥的“受害者心态”。在他笔下,人们的苦难似乎是天注定,但更是个人选择,无数个主角曾获得逃脱苦难的机会,然而最终却令人不解地选择了回到苦难的起点。这似乎匪夷所思,生活中又比比皆是,辛格的每篇小说虽都不乏温暖动人之处,内核却令人哑然失笑:人真能逃脱“命运”吗?宗教、战乱、人性之恶似乎充斥着生活,细想之下却汗毛倒立——那时我们无可逃避的日常生活啊。正如这位作家在回忆录中所说:艺术最多是一种暂时忘却人类灾难的手段,我仍在为了使这“暂时”值得一忘而努力。
来源: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