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母老虎的对话:野生动物首次舌战人类》,齐一民(齐天大)/著,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1月第1版。)
尘关劳锁,转眼忽忽数月,将手头的事逐一清理,按轻重缓急加以安排后,终于又有了些许闲暇,能于朗阔秋日重新翻开书卷,寻回在思考与感悟中不断变幻的那个“真我”,幸甚至哉。
这次书架上又被我抽出再度的,是齐一民老师《万花露》系列的第一卷,名为《我与母老虎的对话——天大对话录》。乍一看标题,令人不由得莞尔:文人与女人的缘生缘灭、痴恋幽情,是最能激发灵感文思,甚至是诗兴的啦,莫非,这是罕有描述的“齐天大情史”么?
展卷细读,却是我想得浅了,原来“与母老虎之间的对话”,就是字面意思,这是整本书里“野蛮与文明之对话”的一章,顾名思义,是以人类的角色,去对话凶猛的老虎,人性与兽性的碰撞,生存与思考之间的回响,不同角度、不同维度、不同立场的观察世界之角度,交错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美丽火花,才是真正属于智慧的动人之处。
人与野兽能对话吗?懂得思考的人,以智慧为武器,与世间万物都可以对话,甚至不仅仅限于生命。这种智慧灵光在无限辽阔的客观现实中的驰骋,是最为自由、奔放、无所顾忌的,满载勃勃生机,更孕育了无比伟大的希望。齐一民老师以其独特的视角与个性文笔,将之“捕捉”于纸面,领我们略窥这灿烂奇迹之一斑,正在此时,正在此处,正在捧起书垂首细读的瞬间,这岂不是一场最恰如其分的缘?
自然与时空:该永恒的,必永恒
齐一民的书里,没有死气沉沉,也没有垂头丧气。他的主角,他的眼光,他的幻想,总是胆大包天笑傲江湖的,就像敢大闹天宫打翻灵霄殿的齐天大圣孙悟空,甲胄闪亮凤翅紫金冠嚣张无比,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天不怕地不怕,王母娘娘的蟠桃也要咬一口尝尝滋味。
所以我从不奇怪,他在开篇就大笔一挥,让“人类”对着时空大喇喇开问,对话空间、对话时间、对话地球母亲……在数不清的对话中,藏着无数赤裸裸的现实,血淋淋的真相,不得不接受人力所无法改变的一切,嬉笑怒骂的齐一民的如椽大笔,毫不留情地统统记下来,不怕捉摸不清,不怕迷茫混淆,在永恒的疑问中,自自然然地对话、质疑、打比方甚至咆哮,看得人简直痛快极了!
家是哪里?国家是哪里?地球是哪里?宇宙是哪里?也许一切都将在未来消亡,璀璨旋转的明亮星群也要在那个必然的终末渐次熄灭,但我们知道宇宙是在的,时空也是在的,自我也是在的。
存在即合理,还问的什么!
即便如此,那也要问,问是人类对周遭产生疑惑的第一步,是一切文明诞生的起点,是一,是二、是三中生出的万物,是你之所以为你,我之所以为我的根本,是太极阴阳鱼黑白之间猛然爆发的“活点”,是时空交错摩擦纠缠,最终尘埃落定的现在。
在齐一民记载下来的,人类与永恒的对话中,双方反反复复胜败不一,都曾被问到哑口无言,也都曾王顾左右而言他,时间之眼中万物并无不同,人类在对话中得出了“天地视万物为刍狗”,时光温柔以待时,又教他要浪漫、要多情、要有来有往、开花结果、落地生根。
所以什么是永恒?没有永恒,就算时间、空间、地球,都不能把自己锚定在某一张历史的书页上,没有固定的姿态,没有绝对的真理,真正永远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
然而你能说没有永恒吗?人类、野兽、苍蝇的百年一过,生命自身就定格了属于自己的永恒,没什么可说的,曾经存在过就是证据,就已足够,不必永远站立在历史的风沙里任沧桑剥啄,投身自然与时空,在对这些庞然大物的对话中,修成属于自己的永恒,这也是铭刻在命运里的“必然”。
最终,看完这部分,苦苦绞尽脑汁地想象、批判、反复更正后,也终于会寻回与世界和解的释然:不必多问什么,随缘起落,曾经有过此一问就够了。永恒不是什么高贵的勋章,只要你还在思考,这些“为什么”就胜过乌黑夜幕中无数星光。该永恒的,必永恒,不永恒的,又何须再问呢!
求诸于己:人类的归人类
齐一民老师这本书,特别哲学。一反之前佛祖拈花微笑,诸位看官爱懂不懂反正我已将话说尽了的架势。这一次的对话录,简直要将掩耳盗铃沉迷于红尘间庸碌奔波的人们从梦中拖出来打醒:刚把目光从简直宽到没边的空间时光天地山海中拽回来,又要活泼泼伸出触角,去分辨复杂到永远在膨胀的人类本身。
好吧,至少说到人性,在座的诸位都能聊上几句。齐一民大笔一挥,男人、女人、穷人、富人、城市与乡村的人、父母子女七大姑八大姨甚至警察与小偷,都在叽叽喳喳说起了自己的话,谁也不服谁,谁也没什么遮掩,怎么想,怎么做,想要什么,哎呀呀,简直真实到让人想覆上一层,不,三层纱帘来,继续含蓄暗示默默遮羞。
可这对话偏不。没有比对话更能展示人们心里想什么、对事物是什么态度的了,设若不是在书中世界,而是在现实里给人这样的机会,做一个真人秀、对话秀、圆桌派什么的,那么大家虽然也努力想要些深度,剖析一下灵魂,感悟一下人生,但始终要遮掩粉饰一二的:毕竟未来还要谋生,对话双方未必不会坐在一张酒桌上,觥筹交错互相尴尬笑笑,再喝二两白的热热气氛,也就不大好真就将心里的话一一道来了。
所以齐一民热热闹闹张罗起人类之间的对话,给每个类型的人升华成个“概念”,再让虚无缥缈的概念“代表”来说话,这下可不用羞涩尴尬愤怒得意了:人类的归人类,自己看自己最真切,坦坦荡荡地想,不假思索地说,一切都一个字:真!
最后的结论是什么呢?嘿!竟然是无论哪一种人,都可说相当不容易,个个有难处,处处不圆满,厉害的总有失落之时,孱弱的未必没有登高之幸,盼塞翁失马可能要等这“福”等一辈子,遇难成祥也不知是下一秒钟或者是未来的某一日。
所以最终建不成巴别塔的人们,总是难以相互理解,当你懂得对方的那一天,你就变成了他。各自有各自的角度,各自有各自的故事,也许相聚时能演绎精彩,或许撞上了就创造一个故事。每一次对话都是在写不同层面的“人性”,犹如剥洋葱皮一般,酸甜苦辣特别刺激,一层又一层不见最后的结论。
乱纷纷说了一局,胜负难论,谁也不能说服谁,谁也不能打败谁,人类之间的对话要想继续,足以讲到宇宙毁灭时间尽头,他们可还不能达成个统一的想法呢!也许就像海明威那个倔老头儿说的,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被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可无法打败他,还有他的想法。齐一民把这些形形色色的对话那么详细一写,你读着就知道了,没辙!
野蛮和文明:咱还不是生命的一体两面么!
所以读着读着,我就明白了,也接受了,咱们看完天地,看完自己,最后又回来看老虎了。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文明是人类独特的外衣,而野蛮,是自然的野性真本色,是老祖宗基因里多少年沿袭下来的,蛮荒年代让人类茹毛饮血也能活下来的本能。
生命之所以精彩,那必须是因为文明。因为人有文字,有书,有文化,把这些智慧的灵光、传承的知识统统保留下来,作为一个集体累积创造精彩,谱写历史,在一代又一代的更迭中变得更聪明、更机智、活的更有趣味儿。
但完全伸开双臂拥抱文明,彻底否认野蛮,也不大对。齐一民老师之前写马桶奇遇记的趣味就在这里,人可以活在梦里,但你总不能拒绝吃喝拉撒,飘在空里餐风饮露可不是正常人类的活法。说到吃、猛吃,睡、酣睡,那还是被野蛮主宰,和动物们扑上去大啖野鸡翅膀,深层次没啥不同。
野蛮和文明,其实都是“存在”的一体两面,有什么分别?唯有在他老二位的对话之中,我们等于在与自己的灵魂“求证”真实、客观、宏大、渺小的这一切罢了。这大概也是齐一民老师把这一篇作为结尾和收束的意义所在吧。
我本来是厌读对话体例的作品,总觉得缺了情节的起承转合,少了几分故事的趣味,但读完齐一民老师这本大作,却忽然发觉了对话录的妙处:这与讽喻小说不谋而合的绝妙艺术趣味,借其他角色的口抒发自己的感悟与思考,将平日里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反复拷问与质疑,还有思索中勃发的兴趣,统统用这种形式展示给所有读者,有种野性本真的满不在乎,抛却一切考量直指世间真理,旁的都不在自己心里,当头棒喝,心猿就地枯坐参禅也无非如此了。
何谓野蛮?何谓文明?我们默认的野蛮之地,其中孕育着不同流俗的文明灵光,而衣冠楚楚自以为“文明”的社会里,其实黑暗中隐藏了多少残忍粗鲁的野蛮暴行!
从齐一民老师书里人与战争、和平的对话就能看出,其实我们心中完全明白这个真理。凡事都一体两面,离开光便没有暗,少了战争就谈不上和平,如果消灭了野蛮,咱还追求的什么文明?
就像《对话录》里和平嚷嚷着让战争滚蛋拜拜,要带给人类文明永远太平盛世,人类可对战争依依不舍,要它老老实实回来不可以离开半步呢。人类心里想的可清楚着呢:没错,我们是战争的牺牲品,痛恨战争,可这不等于人类社会不需要战争啊,利益纷争、权力竞逐、崇拜英雄、创造盛世,都离不开战争,想要消灭世界的一个极端,去永远到达另一个极端,既不现实,更不理智。那都是传说中的乌托邦、理想国,小孩子们的幻想,大人们可是很复杂的,也难怪书里的和平要指着人类的鼻子恨恨地骂上一声了!
人性,总是这样矛盾的,哪怕兽性如母老虎,当被齐一民的笔赋予了对话的能力之后,也是一样思虑过多、欲望更不少,看人类的铁窗联想到自己的笼子,再畅想一下如同老虎一样濒临灭绝的爱情,隔着铁网与人类津津有味的对话,最终还是戛然而止于锁链打开后,情绪的猛然爆发。最终母老虎吃掉了自己在人类中唯一的朋友,说我们终究都会如此,这只老虎究竟是兽性未泯,还是通人性后受人类上下五千年历史中的残酷启发,最后用这种颇具仪式感的结局,为全书划上圆满的句号。
我们不得而知,也无需定要寻找一个答案,夜已过半,月亮清澈的光照亮书房的窗台,读完全本伸个懒腰,在思考的余韵中与自然、天地、宇宙和自己达成更坦然的和解:也许我们终将服从于某一瞬间的冲动鲁莽,或总会在疲惫中骤然抛弃一切紧绷陷入飘飘荡荡的松弛,人类,乃至一切具有智慧的存在,都会在对真理与自我的不断探寻中,陷入迷茫再重新找到方向,再度上路直至最终末的到来。
而执书在手,就仿佛漫漫长路中的旅者,偶然遇到属于自己的桃花源、理想国,何妨就此一晚,于思维的自由飞驰中施施然忘乎所以,聆听万物有灵的对话,临窗独坐,在阅读的快乐中畅游呢!
(《我与母老虎的对话:天大对话录》,齐一民(齐天大)/著,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2008年7月第1版。)
(版本说明:《我与母老虎的对话:野生动物首次舌战人类》(黄色封面),齐一民(齐天大)/著,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1月第1版。该书于2008年7月由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再版,再版时分为两本书:《我与母老虎的对话:天大对话录》和《我在好莱坞演过一次电影》,列入“万花露系列”,为其第一卷和第二卷,红色封面,内容更充实。)(文/任玲)
来源:内蒙古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