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张爱玲似乎永远是着一袭华美的旗袍,微仰着头,眉眼间疏离清冷而高傲的模样。贵族的出身、非凡的才华、怪癖的性情,以及一段很快夭折的恋情,构成了世人心中的张爱玲传奇。1995年9月8日,她的身影在旧时月色中消去。24年过去了,属于她的倾城故事却仍在熠熠生辉!
01
我的“天才梦”“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经过的也许不过是几条熟悉的街 ,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惊心动魄。”张爱玲生在一个乱世,1920年9月,在坐落于上海公共租界的张家公馆,一个名叫张瑛(张爱玲是后来改的名字)的小女孩降生。那时的人们都不会知道,若干年后,这个小女孩是怎样用自己华美而苍凉的文字,书写着一个时代的传奇。
那是“五四”运动以后的中国,新的文化挟着疾风骤雨,冲击着那个已走向衰颓、没落的末世的文明。前代李鸿章、张佩纶式的封建士大夫的黄金时代,已无可挽回地逝去。到张爱玲父亲一辈,富贵鼎盛的躯壳内,是千疮与百孔,如同落日前的短暂余晖。张爱玲的父亲是典型的遗少式人物,有着一切遗少的恶习;母亲则是西洋化的人物,在张爱玲4岁时就出洋远游,待张爱玲疏离而冷淡。张爱玲太早就体味到无爱的婚姻、无爱的家庭的不幸,这一切让她过早地成熟,有着一种敏感内省的气质。
反映到她之后的创作中,便常是以一种相当冷静而挑剔的眼光来观察人物,笔调往往由俏皮而入尖刻,内里却总是苍凉。张爱玲有着浓厚的文学情结,当一个作家是她最绚丽的梦想,她称自己“从九岁时就开始向编辑先生进攻”。她的写作生涯七岁时就已开始,最初的一篇小说是一个无题的家庭伦理悲剧。八岁时又尝试写了一篇类似乌托邦的小说,题名《快乐村》。此后她开始尝试大部头,写了个纯粹鸳鸯蝴蝶派的小说《摩登红楼梦》,彼时的张爱玲已凭借着过人的才华,成为校园里小有名气的人物。从中学毕业到一举成名,发表在《西风》杂志上的《天才梦》,可算是张爱玲的处女作,记录着一个天才作家的成长轨迹。
《天才梦》起首,张爱玲便写道:“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目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然而,当童年的狂想逐渐褪色的时候,我发现我除了天才的梦之外一无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怪癖缺点。世人原谅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们不会原谅我。”那时的张爱玲便已能很平静清晰地剖析自己,“怪”与“才”恰恰构筑了她的两面。她不谙女红,她怕见客,她不懂日常生活中的种种常识,总之“在现实的社会里,我等于一个废物”。可是,这样的她却会写出这般惊艳的譬喻——“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她有着一段并不算坎坷复杂的经历,却拥有一份并不简单肤浅的人生经验。她无需深入红尘,这个时代的一切自会来与她交涉。
02
张爱玲的“传奇”故事1942年的下半年,张爱玲离开香港大学,回到上海。距离她完成学业还有一年时间,她本来很有希望被送往英国深造,然而战火毁掉了这一切。天高地广,前路正长。社会的大幕提早拉开,张爱玲跃跃欲试。
那时的上海,是国际性的大都市,是东方的巴黎。那霓虹闪烁、高楼林立,那时髦的店铺,摩登、洋派的人物,有如一场繁华的梦境。回到上海,张爱玲同姑姑张茂渊住在一起,那是位于静安寺的一幢公寓。张爱玲从来渴望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她很自然地,开始了卖文的生涯。她首先挟着她的《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去叩上海文坛的门了,鸳蝴派主笔周瘦鹃对她大加赞赏。这“二炉香”虽没有立即在社会上引起轰动,却让文艺圈不少有心人注意到了这位后起之秀。《万象》主编柯灵便是其一,从1943年刊登在8月号上的《心经》起,《琉璃瓦》、《连环套》、《倾城之恋》、《茉莉香片》、《金锁记》等陆续问世。
▲改编自张爱玲小说,同名电视剧《倾城之恋》剧照
张爱玲出名了,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市井下民,都知道上海滩出了个张爱玲。《传奇》出版后,仅四天即再版,张爱玲在再版序言中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她说:“呵,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
晚年的张爱玲是寂寞的,且似乎刻意要尝一尝寂寞的滋味。然而此时20出头的她,却不需要寂寞,她要的是“绚烂”,是“狂喜”,不是“平淡”。《传奇》初版扉页上,有作者这样的题词:“书名叫传奇,目的是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张爱玲是没落世家的后裔,因而对旧式生活的腐朽没落有着真切的体验和清晰的认识。“那形形色色的病态人物凑在一起,就像展示旧式生活奄奄一息、行将就木的一卷褪色的画卷。”她将《传奇》作为一个窗口,透过这个窗口,张爱玲让我们看到的是永恒的人生、普遍的人性。
▲改编自张爱玲小说,同名电影《半生缘》剧照
《茉莉香片》里,聂传庆因家庭的不幸,而憎恨父亲,生出一种病态心理:希望在言子夜教授身上找到理想的父亲形象,企求幻灭后,又在言教授女儿身上寻找寄托;《倾城之恋》里,一个没落贵族之家的女性白流苏,如何如履薄冰地跨过一段危险的情妇生涯,得到一桩她所向往的安全可靠的婚姻,代价却是以一座城的陷落,仍然是一个“苍凉”的故事;《金锁记》里,畸形的婚姻,让曹七巧最终泯灭了人性,陷入对金钱的疯狂追求。她的疯狂,最终不仅使自己走向毁灭,还将身边的人拉来作陪葬,谁也不曾像她那样,在失望与绝望中有过那样强烈的挣扎与反抗。
《传奇》世界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他们按照老的时钟生活,“他们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张爱玲的最高命意不是鞭挞与批判,而是在这布景下上演普遍的、永恒的人生悲喜剧。在她的小说里,没有英雄,只是一个个小人物,他们卑微而平庸,却也在无比认真地生活,即便这认真里,多是无用的挣扎、无力的反抗。这是一个特殊时代里上海的传奇,也是独属于张爱玲的传奇!
03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于千万人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这是张爱玲的一篇题为《爱》的小品文,她勾勒一个心酸的故事的梗概——爱情,不过是偶然的相逢,与无疾而终的怅惘。这篇文章发表于1944年4月,它恰好写在张爱玲与胡兰成刚开始恋爱的时期。明明是甜蜜的时辰,可那故事里的悲苦,却似乎在暗暗昭示着什么。与胡兰成的相恋,大概是张爱玲一生中最浪漫的一次“飞扬”。
▲张爱玲与胡兰成
张爱玲是那种清冷疏离的性子,除了姑姑张茂渊、好友炎樱、苏青,她甚少与人交往。可是在大她十余岁的胡兰成那里,她却变得谦卑。在一次两人见面时,张爱玲取了一张自己的照片相赠,照片反面题了辞:“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那时的张爱玲尚不满23岁,尽管笔下尽是痴男怨女,却从未有过恋爱的经验;而胡兰成,不仅比张爱玲大十五岁,且至少已结过两次婚。可爱情大抵是不讲什么道理的,她一旦有了决断,便不管不顾。常常是在一室间,两人一起谈艺论文,相对笑语,不知疲倦。张爱玲是自觉地把自己放在爱慕谦卑的位置上,她从房门外悄悄窥看里面的胡兰成,写出自己虔敬的喜意:“他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淋漓,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情到浓处,她也不无幻想“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生活,企求着平凡女子所享有的幸福。只可惜,她所遇见的却并非良人。胡兰成特殊的政治身份,张爱玲纵使可以不在意;可他在男女关系上的混乱、处处留情,张爱玲却无法不感到委屈。随着时局的变动,汪伪政权已走向末路,胡兰成只得开始四处逃难。不过短短几个月,来到武汉的胡兰成便与一位叫小周的见习护士厮混在了一起。从前讲给张爱玲的那些情话,胡兰成毫无负担地又说给另一个人听。1945年8月15日,日军方面正式向中国投降,胡兰成在街上听到广播只觉大难临头,赶紧装成伤兵,逃离了武汉。此后由南京到上海,他一路奔逃,直到次年2月,张、胡二人才重新聚首。张爱玲由上海迢迢赶到温州,千里寻夫,看到的却是胡兰成身边又有了另一个女人。她心灰意懒,终是凄然离开。
她自己虽也落得如笔下白流苏、葛薇龙一般的境地,却是绝不肯逆来顺受的,她有自己的高傲与尊严。1947年6月,在知道胡兰成已脱险后,张爱玲终于写给了他一封信:“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随信还附了30万元,那是她新近写电影剧本得来的稿费。这便是张爱玲,必要求个恩怨分明,她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作最后的决绝,义务既尽,再无人欠我,我亦再不欠人。
将近半个世纪过去后,1990年,台湾作家三毛以张爱玲的这段恋情为素材写成了电影剧本《滚滚红尘》,并很快搬上了银幕。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在动人的旋律铺陈下,五年后9月的一天,张爱玲在洛杉矶的公寓里,独自在睡梦中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已走入另一个世界的她,再不会知晓,她的离世,在整个华人社会中产生了怎样巨大的震动。在世纪末的舞台上,她只是悄然转身,留下了一个苍凉的丽影......
“传奇里的倾城倾国的人大抵如此!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火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
来源:诗词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