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文人大多喜爱饮茶一道,所以在他们的文章中也不时会谈到关于“茶”的内容。这里我们不妨随手俯拾一二。
梁实秋先生的《雅舍小品》里就有一篇《喝茶》。他首先谈到茶在中国的普遍性:“茶是我们中国人的饮料,口干解渴,惟茶是尚。茶字,形近于荼,声近于檟,来源甚古,流传海外,凡是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茶。人无贵贱,谁都有份,上焉者细啜名种,下焉者牛饮茶汤,甚至路边埂畔还有人奉茶。北人早起,路人相逢,辄问讯‘喝茶未?’茶开门七件事之一,乃人生必需品。”而在谈到茶叶的繁多品种时,梁先生说:“其实,清茶最为风雅。抗战前造访知堂老人于苦茶庵,主客相对总是有清茶一盅,淡淡的,涩涩的,绿绿的。我曾屡侍先君游西子湖,从不忘记品尝当地的龙井,不需要攀登高峰风篁岭,近处平湖秋月就有上好的龙井茶,开水现冲,风味绝佳。茶后进藕粉一碗,四美俱矣。正是‘穿牅而来,夏日清风冬日日,捲帘相见,前山明月后山山’。”
鲁迅先生也喜好喝茶,自小就养成饮茶的习惯,因为浙江出绿茶,所以鲁迅以喝绿茶为主,尤喜龙井。在他的日记里,经常可以看到他到茶庄购茶的记载,还经常呼朋啸友,同去茶馆、茶室饮茶,议事,聊天。他在《革命咖啡店》一文中说:“我是不喝咖啡的,我总觉得这是洋大人所喝的东西(但这也许是我的‘时代错误’),不喜欢,还是绿茶好。”他还与乃弟周作人都写过同题“喝茶”的散文。鲁迅在文章里说:“某公司又在廉价了,去买了二两好茶叶,每两洋二角。开首泡了一壶,怕它冷得快,用棉袄包起来,却不料郑重其事的来喝的时候,味道竟和我一向喝着的粗茶差不多,颜色也很重浊。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错误了,喝好茶,是要用盖碗的,于是用盖碗。果然泡了之后,色清而味甘,微香而小苦,确是好茶叶。但这是须在静坐无为的时候的,当我正写着《吃教》的中途,拉来一喝,那味道竟又不知不觉的滑过去,像喝着粗茶一样了。”这说明,喝茶的效果如何,与茶具、环境和喝茶人的心境状态都有很大的关系。
周作人在《喝茶》一文中是这样说的:“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他还说“喝茶时所吃的东西应当是轻淡的‘茶食’”,“江南茶馆中有一种‘干丝’,用豆腐干切成细丝,加姜丝酱油,重汤炖热,上浇麻油,出以供客”,“在南京时常食此品,据云有某寺方丈所制为最,虽也曾尝试,却已忘记,所记者乃只是下关的江天阁而已”。
汪曾祺先生曾写有一篇《泡茶馆》,谈的是抗战时期在昆明西南联大时的生活情景。他写道:“‘泡茶馆’是联大学生特有的语言。本地原来似无此说法,本地人只说‘坐茶馆’。‘泡’是北京话。其含义很难准确地解释清楚。勉强解释,只能说是持续长久地沉浸其中,像泡泡菜似的泡在里面。‘泡蘑菇’‘穷泡’,都有长久的意思。北京的学生把北京的‘泡’字带到昆明,和现实生活结合起来,便创造出一个新的词汇。”他还谈到有一位姓陆的同学,从早到晚,一直泡在茶馆里,喝茶,读书,汪先生称他为“泡茶馆的冠军”。写到这里,我想到我的家乡苏州和上海有一种类似的说法,叫“孵茶馆”,用老母鸡孵小鸡的“孵”字来形容,也是非常传神的。
老舍先生有一篇《戒茶》的文章,别有异趣。他说:“我是地道的中国人,咖啡、寇寇、汽水、啤酒,皆非所喜,而独喜茶。有一杯好茶,我便能万物静观皆自得。烟酒虽然也是我的好友,但它们都是男性的——粗莽,热烈,有思想,可也有火气——未若茶之温柔,雅洁,轻轻的刺戟,淡淡的相依;茶是女性的。”这篇文章写于1944年9月,由于当时物价飞涨,老舍入不敷出,不得不戒了酒,戒了香烟,最后还得戒茶。“茶本应该是香的,可是现在卅元一两的香片不但不香,而且有一股子咸味!为什么不把咸蛋的皮泡泡来喝,而单去买咸茶呢!六十元一两可以不出咸味,可也不怎么出香味,六十元一两啊!谁知道明天不就又长一倍呢!”“我不知道戒了茶还怎样活着,和干吗活着。但是,不管我愿意不愿意,近来茶价的增高已教我常常起一身子鸡皮疙瘩!”
当代作家高洪波写过一篇《茶道》,是写他在北京老舍茶馆里饮茶的一番经历,也值得一读:“茶馆里古色古香,正中有一座小舞台,面对茶客们的是这么两句话:振兴古国茶文化,扶植民族艺术花……刚坐定,一位穿着红色旗袍的姑娘娉娉婷婷地走来,斟茶,摆筷,又送上几碟小吃物,然后自然是聊天。小舞台上突然站上一位汉子,伶牙俐齿,原来是助兴节目的报幕员。他说道:今天是阴历的三月三,老话说是会神仙的日子,我们一批演员借小舞台向朋友们展现一下民族艺术的珍品……于是,我们相继看到了古彩戏法,听到了相声、京韵大鼓、北京琴书、三弦、河南坠子、京剧清唱,上台表演节目的有魏喜奎、关学增等名家,可谓异彩纷呈,争奇斗艳。”
读读这些文人学者谈茶的文章,是一件多么有兴味的事啊!
来源:文汇报